“咋样？”“好着，快来进屋。”

      说罢，老人用还算结实但稍微有些颤抖的右臂，娴熟的撩起饱受时光洗礼已经泛黄的塑料门帘，左肩迅速颠了一下披在肩上由于掀门帘而有些下滑的黑棉袄，乐呵呵的迎接一位身材瘦高，双手背后且走路略显佝偻的老人。让我感到惊诧的是，这寥寥几个字，却已经是我能听到这对亲兄弟之间最长的交流。

      被迎进屋的老人是我妻子的外公，一位临近耄耋年纪已经退休多年的小学校长，外公不怎么爱和我们说话，反倒是面对他那刚过两岁的重外孙，才会不惜吝啬释放出来自“老两辈”人的关爱。根据妻子的介绍，迎接我们的老人，家中小辈都尊称一声“打针爷”，“打针爷”以前是这附近几个村子里有名的赤脚医生，由于医术精湛、为人诚恳在村子里的威信很高，以至于后来村里人家说媒、调解矛盾都会找他，而“打针爷”也乐此不疲，欣然接受。

      进到屋内，外公径直走向角落的沙发，接过一杯茶水，一边暖着手，一边打量着屋里的一切，似乎想在这个他已经非常熟悉的屋里寻找出些什么新置办的东西。而“打针爷”在招呼完我们后转身对一位前来就诊的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安顿着一些注意事项，送走“病人”后，也径直坐在了外公的身边。老哥俩浑浊的眼神相互打量了一下对方，再没有说任何话，便自顾自的喝起了茶，倒是岳父岳母在积极的和“打针爷”聊着家长里短。外公也乐得当一名听众，颇有兴致的听着弟弟近期的生活情况，而这老哥俩也很有默契的不时对视一眼，虽然没有交流，但从彼此的眼神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近期生活的点滴，气氛清冷且温暖。看着这熟悉的场景，让我回想起了3个月前，这老哥俩也是这么的不停对视且相互无语。

       去年11月份的一个周末，老哥俩的腰椎病很有默契的同时发作，住进了不同的医院。当我们看望外公的时候给他透露了“打针爷”也在另一个医院因为同样的病症住院时，老人用力 的抬了下眼皮，沉默了一下，挤出一句：“在哪？”。当护士扎好吊瓶转身离去的时候，外公悄悄的将吊针的流量滚轮调到了最大，想着能快点结束这种想出门却又走不了的煎熬，原本40多分钟的药液用了半个小时便全部流进了外公的身体，拔掉针头后，外公便开始整理行装，也不顾我们的劝阻，催促着我们带上他赶紧前去另一家医院。一路上，外公布满皱纹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不停变化姿势的双手却不小心暴露了内心那不常有的情绪。

      到达目的地，按照这家医院的防疫规定，家属不能进入病房探视，因此在和“打针爷”再三确认过身体情况并征得护士长的同意下，我扶着“打针爷”慢慢挪到了病房外的走廊长椅上坐定，本以为这老哥俩会像普通病患一样相互探讨病情，但令人意外的是，外公只是说了句咋样？而“打针爷”也仅仅是笑着回了一句：“么事，老了、老了”，外公捏了一下“打针爷”衣服和裤子的厚度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这老哥俩同时用鼻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便相互间没有了交流，只是时不时的会相互看上一眼，气氛清冷且温暖。当妻子和“打针爷”聊天的时候，外公也只是安静的听着，嘴角不自觉的挂着微笑，即身在事外，又乐在其中。半晌，外公拍了拍“打针爷”的胳膊，留下一句“走了”后，便要离开。将“打针爷”扶回病房门口，交由值班护士继续搀扶老人进病房后，我看到了“打针爷”背着身用手背在眼角抹了两下，或许是突然意识到我还没有离开，又转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摆摆手示意我离开，一时间我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在感谢完值班护士和护士长后，我起身追赶已经进入电梯的外公和妻子，在回去的路上，外公脸上的表情舒缓了很多，双手也交叉的整整齐齐，安稳的放在肚子上，似乎对此次看望自己兄弟的行程安排非常满意。

       岳母的一声洗手吃饭，将我的回忆按下了暂停键，老哥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相互扶着胳膊默不作声的来到饭桌。

      窗外，春雨淅沥，空气中还弥漫着城市里即将消散的寒意；屋内，炉火升腾，饭桌上依旧充盈着寻常百姓家不曾消散的甜蜜。端着饭碗，檐下观雨，气氛清冷且温暖。